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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6 >> 2015年09月28日 星期一  共4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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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万难童的院长妈妈

——国立中山大学校友吴菊芳战时收养难童记

作者: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 邓启耀

在中山大学读书,我虽然挈女携儿,精神面貌却更像青年人,虽然选了二十几门课,读得很辛苦,但我的身心却充满了青春的激情,也时刻准备回馈社会。——吴菊芳

注:吴菊芳(1911—1999),抗日将军、广东省省主席李汉魂的夫人,1935年进入国立中山大学,成为农学院第一届女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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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中国绝大多数普通女性一样,她有一个十分传统的名字——吴菊芳;也和几乎所有女人都会经历的一样,结婚后,她很快生孩子做了妈妈。1939年,28岁的吴菊芳已经有三个孩子了。但那时节,日寇已经全面侵华,中国老百姓生而不易,活下来更难。侵略者铁蹄蹂躏下,多少家庭瞬间家破人亡。战乱中最惨的是孩子。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难童,如同狂风中的落叶,在本来就贫瘠的土地上迅速凋零。

刚做妈妈的她目睹了这一幕。“当我踯躅行于韶关的大街小巷,看见那些面有菜色的妇女,尤其是那些因战火痛失家园的无依无靠的儿童卧于街边,睁着一双因身躯瘦弱而凸显的流露企盼的大眼望着我时,我不禁怅然泪下,心中一阵阵涌起难以抑制的伤感。同是天涯沦落人,都是自幼失母爱。我一岁痛失母亲,更深切地体会到孩子对母爱的重要。如今我已身为人母,我的母爱要给子女,我的母爱更应给千百万饱受战争摧残的无辜难童们,‘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’。”

本来,作为中山大学农学院毕业的女生,她原想以农学为专业配合丈夫退出军旅和政坛去搞农村建设的愿望,致力农桑;而作为当时广东省省主席的夫人,她也可以拥有许多在战乱中极其难得的特权——先得,先走,及时疏散到安全之地。但她却接受了一项极其艰巨而麻烦的工作——筹建战时儿童教养院、保育园和妇女生产工作团,抢救难区无人照顾的难童,抚养殉国军人遗孤。

这真正是临危受命。那时节,日寇锋头正锐,所向披靡不可一世。多少中国军人为抗击日寇,战死沙场,他们的妻儿顿成孤儿寡母。儿童教养院筹建人员首先需要在狼烟四起的沦陷区,抢救陷入生存危机的难童。抢救队员常常从鬼子眼皮底下,冒着炮火,把孩子从父母的尸体旁边领回来。短短几个月,即有九千难童被抢救队员从生死边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。几千难童聚在一起,要解决他们的温饱和健康问题难度极大。“这些儿童不但个个形骨消瘦,满身疥疮,而且经历了家庭破碎、骨肉失散,感情的心理创伤,更深深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。”。如何让他们有饭吃,有衣穿,有书读,有回到家的感觉,是儿教院必须首先面对的难题。院长吴菊芳“以一个领导人、更以一个母亲的身份”要求工作人员:“要工作做得好,必须怀着真诚、深厚、无私的爱,一颗母亲的心,一种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,”也就是首先把儿教院当“家”一样建设。儿教院建院的四字方针“家、校、场(农场)、营(军营)”,“家”为首位,“要使他们恢复身心的健康,适应并爱上新的大家庭”。但在国破家亡的年代,维持这样一个巨型的“家”谈何容易。尽管省主席李汉魂将军下令,战时物资,军人第一,难童第二,但在当时条件下,要养活这一大帮身心皆伤的孩子,实在是件大难事。为了给营养不良的孩子们增加一点钙和脂肪,儿教院甚至把送去加工牙刷柄的牛骨头“拦截”下来,熬过一遍再送还工厂。

随着潮州、汕头等地的沦陷,老百姓迫切需要儿教院救助难童;而随着儿教院的难童剧增,病孩也越来越多,且已有夭折的。吴菊芳心急如焚,为了这些远远超出预计的难童,她不得不奔走重庆、香港等地筹款募捐,还亲自带队去沦陷区抢救难童。马不停蹄奔波近三个月,等她筹到钱,带着一大批难童穿过日寇封锁线,平安回到家,却惊闻自己不足6岁的长子,因感冒引发肋膜炎病逝了。她心口痛裂,惟抱尸痛哭,自责未能陪儿看病,好好照料,以至于一个小病酿成大祸。难童们都明白,“院长妈妈”是为了他们,献出了自己的儿子。他们自发送来山花和信,信里说:“院长妈妈,您失去了一个儿子,我们成千上万的学童都是您的孩子。您不孤单,您不要悲哀!”抗战八年,院长妈妈筹建的儿童教养院共收养了近3万难童。所有的孩子,都把院长叫“妈妈”。这是个超大的“大家庭”,一个超血缘的家。

抗战结束后,抗日将军李汉魂没有参加紧接而来的民族内战,退出风云变幻的政坛,挂印而去,吴菊芳也随夫淡出江湖。儿教院的孩子此刻多已成人,或就学,或经商,或从军,成家立业,治国济世,各自走了不同的路。

转眼半个世纪过去。无论是叱咤风云的弄潮儿,还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都一样地老了。极目喧嚣尘世,回味酸甜苦辣,许多事纷如过眼云烟,却有某些东西总牵挂在心。对于曾经在儿童教养院呆过的这一群人来说,他们发现有一个记忆怎么也不能忘掉——这就是在那个超血缘大家庭里的所有经历。

每年总有一些日子,是他们聚会的时间。尽管一年年参加聚会的人都在老去,聚会却一如既往举行。只要还走得动,他们大老远也会摸来;走不了路的,就让家人推着轮椅过来。他们中最“年轻”的,也七十多快八十岁了。但这聚会却不像是老年人的聚会。他们在聚会上高声唱着儿时的歌,把陈皮这样的家乡土产塞给将远渡重洋的李浈教授,对着吴菊芳的这个女儿絮絮叨叨,一声一个“院长妈妈”地诉说。他们最常回味的生活是70年前,那个在腥风血雨中给予庇护并养育他们的“大家庭”。这已经成为融入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共同记忆,没有谁可以轻易抹去的。

记得有一次参加完他们的聚会,出门的时候,一位老人拉着我的手说:“为了一个字,我付出半辈子的代价。”原来,由于工作勤奋本来可以提升的他,在填表的时候,述及儿教院的那段历史,领导要他在“李汉魂”这个名字之前加一个“匪”字,他拒绝了,还力陈“李汉魂是抗日将军,为政清廉”云云。结果可想而知。老人的话让我感慨不已。过去我们总被教育说没有超阶级的爱,但从老人愿以半生清贫换取一个字干净的气节,我看到一种超越这些东西的人性光辉。

老人们反复提到二十年前的那次聚会。1992年,年过八旬的院长妈妈不顾病体,如约专程从美国赶回广州来看她的孩子们。那次聚会,对于曾经是这个共同大家庭的人来说,如同一次久别重逢的亲人团聚。别时还是青头小子,转眼都已两鬓霜雪。半个世纪之隔恍如隔世,唯“妈妈”这个称呼在大家心里还是没有变。说了多少话,流了几许泪,数不清了。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临别的那一幕:出门的时候,院长妈妈叫大家等一下,她先去站在出口的门旁边,要一个一个抱一下她的孩子们。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呀!八十一岁的“妈妈”逐一拥抱了到会的约一千多个六七十岁的“孩子”们!

这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时刻。它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之隔,将永远的妈妈,定格在了每个人的怀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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