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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朵高洁的白兰

作者:文/外国语学院退休教师 1961级校友李忠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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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国初期,1952年全国高校进行了大调整,学院制改为学系制。中山大学的工、农、医学院分别独立出去,文理部分不少优势学系及地质专业也合并到其他院校。瘦身调整后的中大只剩数学系、物理系、化学系、生物系、地理系、中文系、历史系和西语系。西语系事实上只有英语和俄语(因中苏关系恶化,1960年后撤销)两个专业,无法满足正蒸蒸日上的发展需求。按学校扩充专业的规划,1957年法语招生,同年开始筹办德语,朱白兰女士正是这个时候为筹办德语专业从南京大学调入中山大学。

朱女士原名Klara Blum,犹太人,是知名的诗人和作家,也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性,有“洋孟姜女”之称。她1904年出生于当年在奥地利版图内的一个边陲小镇,母亲是个女权主义者,因家道中落,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七岁,贪婪又粗暴的老财主。朱女士曾在诗中描述,她是“狐狸和夜莺的产物”。复杂的家庭环境,锻造出她一生追求正义的秉性和敏锐的诗人气质。高中刚毕业,Klara Blum就开始在《维也纳晨报》发表诗作。

1933年她反法西斯题材的诗歌,在国际革命作家联盟举办的赛事中获奖,她受邀到苏联体验生活。在莫斯科她认识了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创始人之一的朱穰丞,共同的理想、共同的爱好、共同的追求让他们从相知到相恋,最终于1938年走到一起。可惜,这段幸福的时光只延续了四个月,朱在一次执行地下工作的任务中,被克格勃错当成日本特务秘密抓捕,从此音讯全无。

Klara Blum为寻夫,不顾万里征途风险,毅然踏上她诗中的“回乡之路”,历尽艰辛,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,来到正战乱的丈夫家乡——中国上海,过起颠沛流离、朝不保夕的生活。她不愿意接受丈夫已牺牲的事实,坚持终生寻找、等待,谱写了一曲动人的国际版《牛郎织女》。直到解放后,在朱穰丞旧友的帮助下,作为“烈士家属”,改随夫姓,并兼顾自己姓氏的音意和喜爱取名白兰,加入了中国国籍,先后在同济大学、复旦大学和南京大学教授德语,才有了稳定的生活和工作。

朱女士知道中山大学要筹建德国语言文学专业,正是自己的强项,一来躲避南大东德官派专家的谗挤,二来扩大寻夫范围,便主动请缨,来到学校。她的学识和作品确保了这个专业有了顶梁柱和学术灵魂。朱女士虽然精通英、俄、法多种语言,但汉语确实欠佳。学校指定张仲绛教授为德语专业筹备组的组长,开始筹建德语专业的具体工作。

张教授系广东大埔人,原毕业于本校法学院,后又赴德,先学语言,后专攻德国法律,取得法学博士学位后辗转回到本校法学院执教。学校改制后,法学院撤销,因“历史问题复杂”,下放到学校总务处上班。他是爱国民主人士,工作积极,任劳任怨。民国时期曾担任省参议员,还短期出任过湛江市市长,有一定的行政工作经验和组织能力。

在招兵买马中,首先加盟到德语教研室的有两位老先生,一位是黄震庭教授,曾在柏林大学攻读政治经济。学成回国后,曾在旧中大执教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他弃笔从戎,先后担任过李宗仁、李济深和白崇禧的秘书,阶至少将。黄教授发音非常标准,对德语语音颇有研究,基础教学一流;另一位是张苏奎教授,他早年留德学军事,学成回国后,进入军界,跟随孙立人将军远征入缅,对日作战。解放前夕与八位国民党官员、将领联名在粤东发表《我们的宣言》,起义归顺,受过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复电嘉勉,由四野收编。他的德语张嘴就来,口语特别好。

在朱女士的建议下,由系报准后,接收了南京大学当年的应届毕业生章鹏高老师,他是朱女士在南大时的得意门生。系里同时决定,从英语专业抽调一名骨干教师和一名留校学生分别到北外和上外,一边进修德语,一边学习他人的教学经验。

经过近一年的筹备,1958年正式挂牌招生。因师资略显不足,第二年停招。之后又先后接收南大两位新毕业生,这里要说明一句,当时南大的德语得益于地处民国首都的中国最高学府“国立中央大学”,水平在全国是首屈一指的。派外进修的老师回校后,在上外进修的张佳珏老师还担任了教研室副主任,教研室的力量得到进一步充实。1960年开始,每年正常招生。

有德语是母语的诗人、作家朱女士坐镇,德语专业有理由雄心勃勃,大胆绘制自己的发展宏图,于是又从北外等单位调入四位老师,加上从自己58级和60级毕业生中,分别挑选两位留校任教,教师队伍增至十七人,正所谓人强马壮,具有充足的教学和科研力量。

朱女士除正常的高年级教学外,还肩负青年教师业务提高的重任,同时也是科研项目的定音锤。

当年的德语学生学习条件较差,听力教材只有一套“灵格风”,朱女士就挤出时间,为二年级以上学生录制听力材料,保证学生听力内容的多样化;当年德语学习的工具书奇缺,个别学生能碰巧买到的词典,也是解放前出版的。朱女士就提议编写。用自己的稿费从德国买回权威的Duden词典,选定词条,大家分工合作,共同努力,在短时间内集体完成了《简明德汉词典》,于1963年由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面世。这是我国解放后出版的第一本德汉词典,不但填补了德语工具书出版的空白,也成了那个年代全国德语学生的首选工具书。

教研室后来又获批,从1964年起开始扩招,由一个班变为两个班,每班人数由十五增至二十人。一下子一个年级有了40个德语学生!1965年学制改为五年后,在读的德语学生共有五个年级,七个班,学生人数达到113人。笔者1961年入学,后又赶上学制改为五年,有幸经历和感受当时专业的飞速发展,见证了德语专业历史上的高光时刻。

我们二年级时虽然经常听朱女士的听力录音,但真正上课是三年级的事,四、五年级就主要是她的课了,是她上课最多、时间最长的一届学生。她教学态度认真,一丝不苟。讲解循循善诱,非常耐心。授课的风格深入浅出,遇到疑难的词语,不等学生发问,便立刻板书。她的字体苍劲有力,直上直下,也为班上许多学生模仿。

为增强教学效果,她特别喜欢使用教具。来上课时肩上总是挎着一个米色大布包,装满上课有关的书籍、资料或图片。因为教材多是歌德、席勒原著,她怕我们所学的词汇和社会现实有些距离,观念受到影响,常会结合时势,增加一些现代题材。遇上好的翻译作品,也会即时引进课堂。记得当年何其芳《不怕鬼的故事》德译本一出,她就选了好几篇给我们做教材,还在堂上让我们担任故事中的人、鬼角色,现学现演,既活跃了课堂气氛,也加深了我们对德语表述的掌握。

影响一代人的主流话剧《年轻的一代》上演后,她马上选出关键的一场,让大家堂上分组讨论,共同翻译,她也当场评改,对比不同的用词,解析修改的理由。形成正式译本后,要我们开始课外排练,并在专业晚会上演出。兴许戏剧能多少释放她对爱人思念的情怀,对这种深刻的讲解和学以致用的方法,大家都感觉受益良多。

除教学一流外,朱女士为人做事也给她的同仁和学生树立了榜样。她做事忘我敬业,鞠躬尽瘁;她为人公平正直、心地善良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好善乐施,工资加稿费,收入虽然很高,但生活简单、衣着朴素。谁人有难,哪家有灾,只要急需或国家号召,她都会慷慨解囊。济难的小额捐款数不胜数,最大的一笔捐款发生在抗美援朝时,正逢她耗费几年时间完成的长篇小说《牛郎织女》刚在民主德国出版,为支援前线,稿费还没到手,她就去信全数捐给了当地的援朝委员会。

笔者在当学生时就经历过一次,1965年越南开展反美救国斗争,中国政府全力支援,她就叫我帮忙,一起去越南驻广州领事馆,她明确表示自己是中国人,要为越南人们斗争尽一点微薄之力,向他们捐出了自己近两个月的工资。她到临终前也不忘吩咐,除了给保姆留点钱和物外,其余全部财物归还学校。

朱女士1971年去世,一生发表过诗歌五集,中、长篇小说三部以及大量的报道评论。这些作品大多以中国社会的发展、进步为题材,历史跨度长达近百年。她应该是向德语国家介绍中国文学作品的第一人,世界没有忘记她,二十多年前我还在职时,就接待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人,他们专程了解和实录朱女士生前的工作和居住地情况;目前在德国文学档案馆还珍藏着她未全文发表过的长篇小说《命运征服者》遗稿和不少与德国知名作家及友人来往的信件和资料,供人查阅与研究;在世界名都奥地利首府维也纳,还有一条新街用她的名字来命名。

朱女士在中国生活长达二十四年,一半有多是在中山大学度过的,占她职业生涯的三分之一。康乐园是她生命的最后一站,她是中大的骄傲,在校史上应该有一定的位置。

(文章有删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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