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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7 >> 2015年10月15日 星期四  共3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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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构“中国经验”与“走出去”


人物简介:

董上德: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。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史、戏曲史研究,尤重于对小说、戏曲互渗互动关系的研究。

郭冰茹: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,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。主要研究领域为20世纪小说史、社会性别研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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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(以下简称记):两位老师好!请你们谈谈罗校长在文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的体会。

董上德(以下简称董):罗校长的讲话我反复看了,我觉得这里面有两个很重要的关键词,一个叫中国经验,一个叫精神难题。这两个关键词对于我们将来文科的研究工作怎么走,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。

先说“中国经验”的问题。我们现在正处于越来越全球化的时代,各国文明有走向“趋同”的危险。现在谈中国经验或者是中国模式,正是时候了。我们有五千年的文明,有非常丰富的文化资源,另外我们还有一个可以参照的理论框架,就是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他的巨著《历史研究》里面提出的,他说独立的文明其实主要有三大模式,一个是希腊模式,一个是中国模式,一个是犹太模式。在全球化时代,我觉得我们对“趋同”要抱有非常大的警惕,“趋同”虽然是个潮流,但是世界文明的繁荣,更要靠各民族文明的差异化发展。在这个背景之下,我们谈中国经验,恐怕是合适的,这是我的一个理解。

关于“精神难题”,我觉得罗校长的提法很有现实的指导意义。我们研究问题不是离开现实的,不是对一些文化遗存里的“僵尸”做研究,而是要“接地气”。精神难题,的确是每个时代都会有的,过去有,我们现在也有,而且这些精神难题是有历史延续性的。我举个简单的例子,最近看报纸,看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,就是广东某企业硬性规定将员工10%的收入打入他父母的存折,以表示孝道。有学者赞同,但老实说,我觉得这个做法很有问题,因为孝这种情感不能靠制度化去实现,孝应该发自子女的内心,是一种“人性自觉”,这也是个精神难题。可换一个角度看,那家企业的做法的确折射出当今国人所遭遇到的“孝道困境”。这就提醒我们应该关注现实社会与现实人生,我们的问题意识首先要“接地气”。

至于说到“出思想”,我想作为文科教师来讲,“思想”不是凭空产生的,应该关注现实人生,从而获取问题意识。要“出思想”,首先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,就是你作为研究者要有识断,没有识断就没有思想。识断,就是我们过去说的,一个学者应该兼备才学识,而识是最重要的。你有识断,有判断能力,才会对现实的问题有你的见解。同时也应看到,任何现实问题都有其历史渊源,我们不能切断历史。所以做学术研究,就是要遵循司马迁说的“通古今之变”,现实问题总是跟我们的传统、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鲁迅先生曾经在中大任教,我曾经十分关注鲁迅先生在上世纪20年代的一段经历,1920年至1927年,他先后在好几家大学讲授中国小说史。他有几篇特别出名的杂文正好写于这个时段,比如说《灯下漫笔》《春末闲谈》《论睁了眼看》《论雷峰塔的倒掉》等。这几篇都收录在他的杂文集《坟》里面。其中就有很多很重要的思想,比如说《灯下漫笔》,提出一个“直捷了当”的判断,中国历史无非有两个时代,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,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。我就想鲁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,这固然跟鲁迅对中国的社会与历史的观察比较透彻有关,也跟鲁迅的学术研究有关。要知道他是研究小说史的,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里面,鲁迅提到光绪年间问世的《三侠五义》,书中那批好汉心甘情愿做某个官僚的随从,也是甘心做奴隶的,这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。而另外有一部书叫《后水浒传》,是清代初年的,里面的好汉当时在国内没有立足之地,就流亡到海外,那是一个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。《论睁了眼看》这篇杂文里面所用的材料全都是中国古代的小说戏曲。我们不能否认鲁迅的杂文非常有思想,那么他的思想从哪里来,就包括我刚才说两个方面,一个是他平时对中国社会、历史的观察,另外是他的学术研究,两方面结合起来,就会产生思想,这是一个例子。

另外一个例子是顾颉刚先生,他也曾经在中大任教。顾先生我们知道他是历史学家,也是民俗学家。他有一段很有趣的经历,20年代初他在北大读预科的时候,上午听课,下午去戏园子看戏,那时候北京的戏园子非常繁荣,他各种戏都看,不同的剧种不同的角儿都看,他就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他说故事是可以变动的,也可以是“无稽”的。比如说历史上有一个薛仁贵,仿照薛仁贵故事又编出了一个薛平贵的故事,薛平贵是历史上没有的。但是薛平贵的故事比薛仁贵的故事更精彩,因为他从乞丐做到皇帝。所以在后来的戏剧舞台上,薛仁贵的故事不如薛平贵的故事流行,后出的甚至是“无稽”的作品也会有很强的生命力。顾先生后来要写一本面对中学生的历史教科书,写中国历史不免就涉及到三皇五帝的问题,要从一开头说起,他就发现有问题,比如说尧舜禹。禹在尧、舜之后,在西周时,禹的故事就已经开始流行了,我们可以在《诗经》、《论语》里看到,但是比禹更早的尧舜的故事却难觅踪影。顾先生就判定这个尧舜的故事,很可能是战国后才有的。更奇怪的是比尧和舜更早的伏羲神农的故事出现得更晚,所以他就推断中国的上古传说时代的历史,是层累性造成的中国古史,一层一层累积起来的,而且很多是后来追加上去的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研究呢,这与他对儒家经典很熟悉有关,另一方面,他又了解民间故事是怎么生成、怎么变化的。所以他在《古史辨(第一册)自序》(他是“古史辨派”的领袖)中说到,非常感谢在北京看戏的那段日子,那些看戏的体验给他很大的启迪。不要小看他所提出的那个“层累性造成的中国古史”说,这对儒家原来那个圣人谱系是具有挑战意义的,也改变了当时一般人对上古历史的认知。所以后来有一个历史学家叫张荫麟(广东东莞人),他的《中国史纲》是非常著名的,现在还不断重印,是一部很有个性的著作,张荫麟在编《中国史纲》的时候,就采用了顾颉刚先生那个学说了。所以顾颉刚先生的学说是带有思想解放的意义的,不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儒家原有那个圣人谱系去了解历史。

我觉得,“出思想”还有一个要注意的问题,借用严复的话,就是“出思想”也要讲究“信达雅”。你的思想首先是一个“信”,应该是有价值的、接地气的、可信的,有现实问题意识作背景的,不是天马行空;同时,你对文献的释读是准确无误的,你所调查而得的田野资料是经得起推敲的,这也是“信”。达,那就是表达了,我觉得在中国学术传统里面,表达思想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,除了写论文写论著,还有一种很重要的传统方式比如札记,以札记为著述,如清初顾炎武写的《日知录》,一段一段札记,就很有思想,这是公认的;还有清代著名学者王鸣盛的《蛾术编》,蛾字念“蚁”,为什么叫《蛾术编》,是说其内容好像蚂蚁搬家一样,一点一点地积累,但它本身也是能够表达思想的。还有钱钟书的《管锥编》,也是一段一段札记,贯通古今中外,是有思想的,不少札记是很深刻的。札记的好处在于全都是“干货”,不含水分,却精警动人。我觉得我们也需要关注表达的多样化。还有“雅”,思想的表达需要规范而生动的语言,这方面有典范意义的是费孝通先生和冯友兰先生,费先生的《乡土中国》、《生育制度》,冯先生的《中国哲学简史》,文笔都是非常好。王季思老师生前曾跟我说过,说他非常推崇朱自清先生《经典常谈》的文笔,深入浅出,很不容易。又像黄天骥老师的著述,也非常注重信达雅的问题。我觉得我们文科“出思想”,恐怕是要讲究这个的。

再回到刚才我说的“精神难题”。我注意到罗校长在讲话里提到文科的研究要有战略性、前瞻性、针对性。这也是很重要的。罗校长说我们不能自娱自乐。用陈寅恪先生的话来讲叫“预流”,就是学者要看到整个学术发展的大势,要研究一流的课题。我们的文化遗产里面,其实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,不排除也有“僵尸”,没生命的冷冰冰的,它们只是寄存在历史的某个非常偏远的角落里面,所以做研究的时候要回避那些不入流的、甚至已经成为“僵尸”的那种课题。如果我们有这么一种共识,中大的文科科研水平应该是一步一步提高的。

郭:我想稍微补充一点关于“走出去”的问题,刚才董老师提出“中国经验”,其实讲到中国经验,最开始是美国华裔研究者高友功、陈世骧等提出关于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,之所以会提出这个话题,因为它是在一个参照系统之下提的,是在中国和西方、传统和现代这样的参照系中确认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。现在这个“走出去”,如果强调的是通常所说的“国际化”,我觉得中国文学专业,可能跟其他专业还不大一样,因为它更具有主体性、本体性。

因而我们“走出去”,一方面当然按照国际通行的学术规则,但进入这个规则之后,其实更应表达自己的看法,而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别人的规则走,或者去学别人的规则。举个例子,现在做现代文学所使用的批评理论都是西方的,因为中国传统的小说评点之学在当下基本没有人在使用,我们使用的是西方的文学理论、哲学思想。但在用西方的理论去做本土的文学研究的时候,其实会出现很多问题,就是理论是否能契合文学创作的实际,这是很重要的问题。其实这跟“出思想”是相关的,即我们怎么样能够发扬中国本身文学的主体性,甚至建构我们自身理论的主体性,并在此前提下跟西方进行一个应答,建立起对话的关系,而不是一个学习和屈从的关系,我觉得这是“出思想”这方面要“走出去”其实更要强调的问题。

从学者个体来讲,我觉得第一需要有从容的心态,特别是我们这种基础学科的老师。有一个从容的心态,你才可以扎实打好基础做好学问。此外,对现实生活要有特别敏锐的洞察力,特别是做现当代文学,你必须特别贴近现实生活,并对之有所反映,且这个反映是非常迅速的。

另外就是从管理层面,学校这个层面来说,如何保证基础学科的学者能够“出思想”,我觉得可能也有两个方面,一个就是制度上的保证;还有就是中山大学这个平台能不能做得更大更好,使同行们能够在一个更好的平台上互相交流,因为“出思想”更重要的是交流和碰撞,我觉得这个也很重要。(整理:刘东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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