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山大学中文系的传统,每年新生入学后,都会组织珠海校区的新生回广州南校区看望导师。那天早上,约莫六点钟便要醒来。同学们大多分外激动,我的心情,却格外平静。在我眼里,回南校与回家无异。我自小便居住在南校家属区里,在那里上的幼儿园、小学,还有初中。珠海与广州之间的车程只有一个多小时,当车子缓缓停在了中文堂前,我望见旁边的文科大楼,记忆中那是儿时好友母亲的办公室,我们在小学放学后,常在这里玩耍。文科大楼的外观依旧如我对它的最后印象,而距离我最近一次走进它,大概已经过了十年。物是人非之境比比皆是,我与从前好友的再未谋面,怕也同样已有十年。
见过导师之后,一行人开始漫步校园。通向北校门的路上,榕树的余荫落满一地,偶有穿过枝叶间缝隙投落在地的光斑,也不过是疏星点点。微风袭来,想起我年幼时最爱的户外运动,便是在这条路上沿着大斜坡顺风骑着自行车向北校门一路疾驰。风大的时候,车速若是够快,连人带车都快要像鸟一样飞起来。在漫步途中,我“偶遇”了荣光堂咖啡厅。突然记起,在我读小学的时候,有一次刚进行完广播体操比赛,同学邀请我去那儿吃午饭,还喝了酸酸甜甜的罗宋汤。回到家后实在吃不下饭,就和家里人说是因为吃了学校发的点心所以太饱。奇怪的是,在那次之后的十年里,我再未进入过荣光堂,甚至是连罗宋汤都再未喝过。想来很多事,做与不做之间,全凭一个契机。最后,我们来到了毗邻珠江畔的北校门,站在江边吹风,同学们纷纷合影留念。其实,从前的北校门远不如现在这般大气,只是个类似黄土坝的地方。从前外公身体尚佳,常常带着年幼的我坐在江边,看水里跳起的鱼,看阳光洒满水面,荡漾出一整片碧波银线。后来北校门又重新修葺了一遍,好歹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校门,外公的身体却早已大不如前。我偶尔也会和朋友去北校门租双人自行车沿着江边兜风,不过,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。
在北校门处停留了一会,我们便从另一条路往回走。风景皆是似曾相识,记忆中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旧事,其实已然逝去数年。在现实面前,回忆永远溃不成军。再相熟的风景,终须面临离别前的那句再见,人们在猝不及防间,早就被时间抛下了很远很远。成长、成熟和衰老,从来便是一瞬间的事,而那漫长的岁月,只是给予你用来接受这个事实的漫长缓冲。庆幸的是,如众人所说,旧时光从来便是个美人。即便转身便从此天涯陌路,与昨日无法再相拥,但只要心中风景如昨,又何须感慨世事变迁。我从未想过,有这么一天,我能以学生的身份与一群萍水相逢的人们一同漫步校园。我亦未曾想过,自我扎根在这片土地,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年。昨日的童稚絮语,昨日的愁容与欢颜,在今日都已化作了身旁拂肩而过的风。风轻拍我肩,这是问安,亦是作别。
吃过午饭后,同学们返回中文堂,我亦得以有空顺路回家看看。外公正在午睡,听见我回家所折腾出来的动静,便缓缓走出房间与我说话。这些年来,他老了许多,这是无法避免无从选择的事,人生,从来就是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。在那一瞬间,我几乎要落下泪来。落泪不是出于感时伤怀,只是因了一份喜悦,我庆幸当自己故地作新游之时,不是过客,而是归人。在新的际遇下与旧时光相逢,内心的感受到底莫可名状。说不清,道不明,终归是记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