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爽与炎烈交替,是北京的初秋。当我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住进名为“紫荆”的学生公寓,不禁念起中大珠海校区铺满紫荆花的小径,以及康乐园里的芳草树木。留在中大读研的朋友告诉我,现在走在校园里,常有物是人非之感,想念已经远去的旧同学。其实,已经远去的旧同学,又何尝不牵挂着曾经的同窗与恩师呢?听闻中大新生的第一堂课是黄天骥老师主讲,实是对新生的奖赏,我羡慕之余,也感慨时光之飞逝。幸运的是,有一些感情能抵抗住时间的力量而逐渐沉淀,融成我们心灵的温度,成为我们生命中无法分割的部分。
第一次见黄天骥老师,是在大一的导师见面会上。系主任邀请黄老师上台,话音未落,只见这位头发银白的老人兴高采烈地一跃而上,转身对着台下的我们挥挥手,露出喜悦的笑容。老者并不老,他介绍自己是“80后”,我们笑着点头认可,而他挺直的腰板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又使人不得不心生敬意。可爱而可敬,是黄老师留给我的第一印象。回迁南校后,我还时常能看见黄老师轻快地骑着自行车,体力心态皆不输年轻人。
黄老师没有给我们这一级开过课,但每一次见面都使我们获益匪浅。我仍记得黄老师在一次五月花海的戏剧比赛中担任评委,比赛结束后他对我们说,戏剧、朗诵、唱歌等等文艺活动对于中文系的学生而言,不是业余爱好,而是份内之事。接着,他指出一个参赛节目中演员表演不到位的地方,并亲自在舞台上走位、念台词、做动作,让我们着重注意他的表情和声音,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戏剧表演课。
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,是黄老师对中山大学、对中文系深沉的爱。每次黄老师提起往事,都仿佛打开了一道时空之门,带我们感受中文系所走过的历程,以及镶嵌在这漫长历程中一代代中大人的情感凝聚。这份情,也经由师生之间的纽带悄然传递着。一直以来,我只是心怀对黄老师的敬慕,私底下不敢冒昧打扰他。毕业时,我寄给黄老师一张明信片,没想到黄老师询问到了我的邮箱,真诚地在邮件里表达感谢,还关心我毕业后的去向。之后他又回复了我几次邮件,字里行间流露出了老师对学生的期待和关怀。老师还主动提出要赠我一本他所著的《中大往事》,让我感动不已。
不止是黄天骥老师,中文系诸多老师都将这深情放在言语行动中,点点滴滴感染着我们。张海鸥老师曾在诗词写作课上为我们朗诵他为中大而作的《寻梦康乐园》,时而激情昂扬,时而低徊婉转,我随着他的声音流连在遐想中。“我是你晚秋的一帧枫叶/斑斓你的富有/我是你清晨的一片羽毛/丰满你的从容/或许我是你梦中的蝴蝶吧/美丽你千秋风韵/然而我最是你燃烧的血与火/在你涅槃的黄昏/化作沉醉的老酒/而你呢/你是我心湖里款款流动的水吗/烟雨朦胧的季节/宽容我的漂泊/你是我凝眸里长长的林荫路吗/暮霭沉沉的黄昏/呵护我的孤独/我无言的淡泊/能否驻你惊鸿一瞥/我长久的守望/能否伴你风生水起/也许——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我/可是我梦里梦外千万次地忖度/我注定是你钟楼前沉默的歌”——直至自己毕业时再读这首诗,才终于读懂诗里所写的早已与生命相交织的眷恋。
我的导师罗成老师,牺牲个人的休息时间为我们开设读书会,不厌其烦地解答我们的困惑,修改我们的文章,光是毕业论文就给了我上万字的指导;我们的辅导员肖思诗老师和柳翠嫦老师,总是能为我们设想周到,学生的事无论多琐细都会记挂在心尽力解决。两位老师工作最忙最累的时候也没有一句怨言,即便是怀孕期间也一直坚持着,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,每当我疲惫的时候想想她们就动力倍增;还有史洪权老师,他和较年长的许云和老师一起来珠海给我们上课,每次放学他都会在教室门外等着许老师下课,与许老师一同乘车回广州。每每看到他们的背影,我都觉得十分温馨,亦更懂得“尊师重道”的含义……
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。如今想来,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伟大的举动,但正是不经意间的情感抒发,尽职尽责外的多一份着想,生活中的相互体贴与关心……这种种的言传身教,让“老师”这两个字变得伟大而动人,也让中文人有了家的归属感。讲坛上,他们传授知识,是老师;讲坛下,他们与我们共同书写着中文人的故事,是家人。一次次微笑,一声声问候,一句句鼓励,构成了我们平凡却熠熠生辉的日常。感性经验占据回忆的绝大部分空间,只需要一点触动,便升腾起万千思绪。老师们上课讲授的知识,我多半记不清了;但他们的中文情怀,一直感染我并滋养我,给我温暖,也给我传续这份归属感的力量。
中文系毕业典礼那天,黄天骥老师指挥我们唱了最后一次校歌。唱到末句“振兴中华永志勿忘”时,我们哽咽着,那样不舍。黄老师收拍后,一如既往地向我们和蔼地笑了笑。六月的阳光洒在中文堂,映着中央墙上的“一园桃李”。离别依依,仍念我师。“悠悠寸草心怎样报得三春暖,千百个梦里总把校园当家园。”感谢老师传授我们知识,感激命运让我们收获如此宝贵的亲情。学生不论走向何方,都会谨记黄天骥老师在毕业寄语中的叮咛——“杜鹃花发,常忆惺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