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们请夏老介绍他所认为的大学理念时,他说,就大学之道而言,他最欣赏的是孙中山先生所定的校训:博学,审问,慎思,明辨,笃行。他用这句话来要求学生,并将它简化成三个字:志、能、行。
在他看来,“志”的意思是人要有志气,不能满足于混日子,而是要为国家、社会作贡献。“能”是要有能力,既要有健康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,也要有优秀的表达能力和专业素养。“行”则是行动力,不能仅止于言语,而是要付诸行动。
在中大生活和工作的六十多年里,夏老始终以身作则,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中展现出个人的品格,也流露出他对康乐园的一片深情。例如有一次上课前黑板没擦,夏老没有要求别人,而是自己动手把它擦了。他说,这之后每次学生们都主动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。还有一年的夏天,一天下午上课前,有些学生折了很多纸飞机,从教学楼的走廊上飞到楼下的草地上。这时夏老默默来到楼下,弯腰将那些飞机一只一只捡起来,放进附近的废纸篓里。后来有位学生自述,夏老的这一举动让他深受感染,并觉得惭愧不已,日后常常自省是否有违公德。
无论对别人提出怎样的要求,夏老会同样、甚至更严格地要求自己,以身作则。如担任副校长期间,他十分重视学校的教学秩序,不允许教师有上课迟到的现象出现。长期以来,他授课时的上下课一直非常准时,每次会议必定提前5分钟到场,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良好习惯在中大校园中一直被传为美谈。
有一段时间,学校在中区小礼堂前的几块草坪周围拉上了铁丝网,以阻止路人踩踏,但还是有很多人翻过铁丝网进去。有一次,夏老刚好看到一个学生在翻越铁丝网,当即阻止了他,并将他叫到身边教育。后来他说,他认为让每个人都能爱护校园是培养良好校风的一条重要途径,因此这不能当作无足轻重的事情。
在和平的环境中自律自省已属不易,在动荡的年代严格律己就更显难能可贵。在建国后的半个多世纪中,夏老亲历了“三反五反”、“反右”、“文革”等种种风波,但一直以平和淡泊的心态度过种种风雨。在“文革”期间,红卫兵对许多教职工进行了批斗、抄家等迫害,夏老也多次被批斗,并被打伤腰部。但他从未对这些人有过怨恨,而是说,“学生很天真,你也不能怪学生。”他还说,这些孩子同样是政治斗争的受害者,“就是他们打了我,我也不怪他们。”
夏老以他的教学和为人赢得了学生们的热爱,给他的一届届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当他作讲座时,往往受到热烈的欢迎。如一次他讲《孙子兵法与现代管理》时,原定晚上7:30开始,到6:45课室便坐满了人,而人潮仍不断涌进,后来者只好立在走道、门外,一间只能坐300人的阶梯教室竟然挤满了四五百名求知学子。
“莫道桑榆晚,微霞尚满天”。虽然夏老已经年过九十,但无论是他健朗的身骨,还是洪亮的声音,亦或是像青年般朝气蓬勃的那股精气神,都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位耄耋老人。每一次坐在他的面前,都能感受到一股气息,一种力量。那是学者的气息,人格的力量。
都说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。夏老用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步履告诉着他的晚辈,何为人师。也许,正像杜甫的诗句所说的那样,“丹青不知老将至,富贵于我如浮云”。初见夏老,他穿着布衣,布鞋,深蓝色,干净,朴素,而威严。手里只拿一个布袋。而复见夏老,是在他的家中。夏老住在学校西区,那里的住宅已经有些陈旧。进到家中,我们看到的是普通的白墙,普通的日光灯,普通的沙发,普通到若不是房间里陈设着各种各样的相片、奖状、证书、题词,你根本不会想到住在这里的是谁。唯有一台钢琴,能够彰显出些许的名贵。
然而,夏老是当年中山大学校园里为数不多较早的“海归”,已获荣誉无数。他拥有耀眼的生活,但他依然选择宁静和淡泊。正如诸葛亮所言:“夫君子之行:静以修身,俭以养德。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。”
夏老家里最多的东西,就是书。无书不成学。学问给夏老带来了荣誉,但他始终不会为名利而治学。这是每一个治学之人,或是想要成为治学之人的人,必须学习的。
不谙世事的人,心易浮躁;反是那些经历过疾风暴雨的人,才深知沉静的可贵。二战、内战、“四清”、“反右”、“文革”......哪一次不是历史上的大事,有多少人目睹过亲历过?政治学系,包括整个中山大学,在一场又一场的劫难中都如雨打的浮萍,飘零破碎,有多少人,曾与它同呼吸共命运,挺过难关,迎来复兴?夏老就是这样一位见证者,亲历者。
回想当年,他会拍桌愤然而起道:“胡闹!”但他也会点点头,长叹道:“都过去了,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”。
历史固然不应遗忘,但沉迷在其中就会难以看清前进的路。所以,夏老选择大度包容,以史为鉴,继续为国家的政治学事业奉献自己的力量。
淡泊、严谨、包容,是我们从夏老身上学到的立身之道、治学之道、处世之道。人若无情则非人。塑造了夏老高尚人格的,必然还有真情———师生情,中大情。
对学生,夏老不仅做到了言传,更知道身教必不可少。正是他自己始终践行着尊师重道,才能让他数不清的学生们,不管过多久,都不会忘记恩师的教诲。胡鉴明老师视夏老为至亲挚友,夏老也对胡老师以“哥们”相称,但在胡老师心里,夏老永远是恩师。
在采访过程中,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感慨。当我们问:“中大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?”时,夏老略微想了一下,而后他说:“一辈子。”重如千斤的短短三个字。他的回答深深地感动了我们,令我们泪水夺眶而出。
我们可以感受到夏老说出这三个字时,心中充满骄傲和幸福。一位九旬老人生命中有六十多年的时光都同中大在一起。人的一生有多少六十年?真心希望,能把这份感动,与每一个中大人分享。
(全文完,文/许多天景伊之 朱柔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