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春夏,康乐园的杜鹃、紫荆和凤凰花次第开了又谢,直到雨骤蝉鸣时,怀士堂前的大草坪上便尽是结伴留影的毕业生了。在必然流逝的时光面前,留影可算是一种形式上的挽留,正如古人的折柳惜别,是种对时间的无力却雅致的对抗,在对抗中留下足可回味的影像或诗歌。
笔者今年有幸参与本系毕业纪念册的制作,在负责个人照及个人感言部分的编辑时,对大学与青春,也有了更多的感触。我想,照片的最大意义在于它可作为人生一个时间点的代表,以供来日回望,并在今昔对比中或叹或赏。如今年五月初网络上风行一时的“本硕博对比照”,便可在某种程度上勾勒个人的成长痕迹。然而其指向不是“剃头刀”即是“逆生长”,内容直观却也尚属表层。比较而言,文字能更真切地体现一个人某段时间的状态——想象多年以后大家重新捧起毕业纪念册,有人看到自己当年的壮志激昂与现时的冷漠畏缩,有人笑谈年少的无谓忧伤与恐惧,有人则惊叹于昨日的不羁或执着……就像老抽屉里的日记本,纪念册之所以值得纪念,就在于朝花夕拾的变迁感。
若要说毕业感言内容的一号关键词,恐非“青春”莫属:“我的幸运,是将最美好的青春留在中大”、“青春,我真的拥有过”、“青春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就好了”、“青春尚在的童鞋们,好好珍惜吧”、“致青春,无语;致君,珍重”……在二十来岁这一人生的春夏之交,毕业在大多数人看来似乎便是青春与后青春的分水岭,而今年热播的《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》,对此多少也有“推波助澜”之效。然而电影短短两小时(笔者未睹小说原著,不敢置喙),毕竟难以道尽大学生活的各方面与青春流逝的心理与社会因素。况且戏剧冲突要求的典型化、极端化处理也难免使其与情理不尽相合,较为突出的一点便是青春与社会的对立化(如陈孝正在采访中否定之前的一切选择,朱小北从热情直爽的女汉子变成不认旧友的教育营销者),这种对立化给观者的感性印象便是:青春止于毕业时。
青春之“终将逝去”自不待言,“致”者则更多地是怀着感伤的青春已逝的人们,而在年龄上尚属“八九点钟的太阳”的我们,为何有却有如此多的日暮之叹?不可否认的是,刚踏出坐了十六年的课室便遇上“史上最难就业年”、经济压力日益膨胀致使很多青年人需要“像中年人一样活着”,这种种社会印象让人在未知中参杂了不少畏惧,像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这样的感言已寥寥无几。然而理性一点地想,学校并非自古便是青春的代言词,青春也并非只能在没有太多负担与人事纷扰的环境中才能生长,相反,其活力与创造力,更需要在冰冷的现实中得到考验。正如一位同学的感言所写:“青春,与年龄无关,而是一种不断寻求改变和超越的状态。”
反观自身,我们是否还有这种状态?我们有时会拿毕业的照片与入学时相比,四年的差别少有例外都是明显的:穿着更讲究、神态更从容、表现更稳重,然而外表的直观感受之外,内在的变化如何?进大学时的冲劲是否还在?是否还有足够的自律掌控完全自由的生活?是否还能“不断寻求改变和超越”?
我曾在学校的食堂听过这样的对话:
A:去图书馆?B:嗯。这样挺充实的。A:不觉得很烦?B:肯定不会整天呆着啊,也没有高三的冲劲了。A:高三?那时候好傻!早知道整天打游戏,考个某某学院就行了,你看谁谁谁出来还不是个无业游民?
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多见,然而游戏、网购、泡剧这一类容易上瘾的生活方式确乎在大学中普遍存在。杜牧《阿房宫赋》有言:“灭六国者,六国也,非秦也”,因为就业压力、社会竞争大,所以不如“整天打游戏”?青春的多样恐怕不只在激情的释放与活力的挥霍,还有充满迷惘、慌乱和忍耐的成年过程。面对家庭十几年的教育投资,于情于理,都不该畏缩或怠慢。而青春本身,不也正因为其“终将逝去”而更显珍贵,更需要珍惜与把握吗?
值得庆幸的是,新的一切还未展开,便意味着它拥有比尘埃落定的过往更多的可能。有人往便有人来,若有挚情,往者总会再来,来者亦不怕重新分开。如东坡所言,“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”,关于青春的感言也可以是“青春永恒,前程似锦”、“青春不朽,友谊长存”。有同学引用歌手陈绮贞的一句话:“很多事情还没有做之前总是充满各种我们假想出来的恐惧”,我想这对毕业来说很适用。在留恋夏花的绚烂时难免畏惧于前路的秋风萧瑟,然而在遇见秋叶的静美之后,对今时往日可能才会有更真切的认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