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说“开卷有益”。读书的好处,何止百端?最重要的当然是陶冶性情,变化气质。哪怕是用功利的标准衡量,读书可以增长知识,提高技能,可以应付生存压力,提高生活质量。
这似乎有些像广告词了。不过有个信息经常被人提起,就是世界各国中,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程度高低,并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GDP,也不是中学时期接受的“综合国力”这些术语。人们比得最多的:一是幸福指数,南亚佛国不丹这方面令人羡慕,因为信仰基础深厚;一是读书,这个标准一般体现为量化,美国英国日本韩国数量骄人,最厉害的还是以色列这个伟大的小国,人均每年读书近百本,上榜国家中最惨的是中国,人均每年不到一本。
还有许多国家没上榜,但我们也不用去关心,因为做人要取法其上,不能往低处去比较。数据也未必准确,或许我们的真实情况更差。我们读书也只是为了自己,不是为了跟别人或别国攀比。但人类文明的演进基础,就是写书和读书。而国人的确读书的时间和读的书越来越少。
以我自己的体验,就大学教师这个比较高端的知识群体而言,大家越来越觉得浮躁,一方面是没有心境读书,尤其是读自己喜欢的书,哪怕是已经买回家的许多经典,一方面是自己的工作越来越不需要读书就可以完成甚至做得很好。这似乎是对“现代性”的一种悲剧式的悖论。因此,不读书,或者休闲式、快餐式、心灵鸡汤式这些肤浅的阅读大行其道。
王船山在《读通鉴论》中说过“恶莫大于俗,俗莫偷于肤浅”。庸俗与肤浅的阅读,是“伪阅读”,用佛家的话说,不能通向“善知识”,其害过于不读书。
自然要读书。读书不全是享受,犹如思考,孤独与痛苦才是其本质,而豁然开朗的片刻欢愉与满足,却不是其他任何事情可以比拟的。读破万卷,神交古人,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个人自成一个完整而清晰的世界,无须待于外物,这是塑造完整与完美个体的基本路径。
读书要有时间。时间总是有的,习惯总是可以养成的。满大街的成功学里,也有一句说得没错,一万小时。就是在自己最好的年龄阶段,比照理想,要比别人多花一万小时。每天一小时,就能在30年内实现理想。每天两小时,这个周期就缩短到15年。我们提倡读书,不是为了完成任务,是养成良好习惯,每天一小时,只要耳聪目明,必然坚持。反过来看,有了好的习惯与心性,耳聪目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。
在工作与生活中,经常会面临一个问题:帮别人开书目。自己一直在反省读什么书怎么读的问题,哪里有指导别人读书的能力?而读书一事,犹如兵学,天赋与阅历很重要。所以岳飞说“运用之妙存乎一心”。只谈一些个人心得。
如本文开头所述,读书以获取知识、陶冶性情、提升品位为先。许多事,似繁实简。因此《射雕英雄传》里洪七公说,能把豆腐白菜这些平常食材做出味道才是好厨师。回到读书,许多经典就在身边,也曾读书,但未必有深刻体会。所以可以“回去”读。
以文学一途而言,五经中的《诗经》自然是千古宝典。每天一首,一年一遍。倘若觉得有难度,那就按照北大吴小如教授的标准,熟读“诗四观”。《唐诗三百首》、《四书》、《古文观止》。这些都是1949年以前的童蒙教材,现在一般人也都知道,但熟悉的人就少。吴教授说了,这三本书——《四书》可以读朱熹的章句集注——如果熟了,水准不会低过一般的人文学者。
说到历史,我看到网上有位专业人士的洞见,深为佩服。他说所有的历史系本科生,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旧式的考据、西方的理论、现在的通史特别是革命史,一律不用学。只要熟读两部书就可以,一部是前文提到的《读通鉴论》,还有一部就是《读通鉴论》的研究对象——《资治通鉴》。这个结论貌似惊世骇俗,实则大有道理。
《资治通鉴》与《史记》分别为编年体与纪传体两大史学经典。在叙事的真实性与情感的中正平和的标准上,前者还超过后者。钱穆先生的心愿也是学习司马光,著作这样一部经典,引起国人对民族文化历史的温情和敬意,为圣王提供顾问。他基本上达成了愿望。
另一位当代史学家唐德刚更有意思。10岁以前,他是一位乡村顽童。10岁这年暑假,父亲带他到家中一间小屋,小屋里堆满了书。父亲说你整天玩乐,现在我推荐一部书给你读,难度正好适合你的年龄。就是一部珍藏已久的《资治通鉴》。唐德刚一翻开就沉迷进去了,他永远记得江淮平原上,炎热的午后,阴凉的树下,一个跳脱的少年沉浸在古典世界中的情景。而暑假过后,他的国文水平大进,心胸更是开阔,睥睨四方,别说旧时玩伴,即使是专任老师的水平,也不在他眼内。这种状态持续多年,直到他成年后考进中央大学历史系。
五经有传,经典的史书也都有好的解读。王船山是湖湘文化的奠基者之一,曾国藩所佩服的学人。他的深刻,尤其是历史哲学的深刻,在中国是仅有的。他的一些观点也有偏颇之处,但不影响他的《读通鉴论》成为一部奇书。
相对于历史与文学的交融关系,我认为,艺术与文学几乎是等同的。因此,艺术史系列是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最好的阅读对象。80年代,李泽厚、刘再复等先生掀起“美学热”,这是100年前蔡元培先生倡导“以美育代替宗教”的回应。美学接近哲学,而艺术史则完全是鲜活的美的陈列。中山大学姜伯勤教授的《中华祆教艺术史》,对中国中古时期祆教——拜火教,金庸《倚天屠龙记》中明教其实不拜火——艺术的形态有深刻研究,艺术界与史学界的人都钦佩莫名。而我的老师、现在在北大的钱乘旦教授翻译的《剑桥艺术史》,是真正的雅俗共赏的好书。
好书应该有共同特征,探寻真理、倡导善良与正义、追求美与卓越。知道什么是好书,已经非常不容易了,如何去仰望、追寻与守护,要花一生的精力与时间。
至少每天一小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