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接AI时代的挑战,需要人文学者有足够的自觉去准备承担这个使命。其实比起人工智能在人文学科的发展,还要快一步,这是人文学者天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。
然而,我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,人工智能与人文学科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,我们的认识是远远不足的。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,数字人文的领域正在大大拓展,直接进入到替代甚至超越人类的大脑和肢体能力的层面。在这方面,人文学科的学者群体的认识和准备是严重落后的,这点我们要有足够的清醒,并需要在工作上很快跟上AI发展的节奏。
近年来,ChatGPT出来以后,学术界更多从业人员更是回避不了,越来越多引起大家去思考。我们思考的是,我们执着地守护的是什么?
数字化技术,人工智能,发展到今天,的确已经在对人文学科的学术工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,全面改变了我们的研究,大大提升了我们的研究能力,尤其是成果生产的效率。
人文学科的学术活动,追求的不是去获得全面的正确的认识,因此就不是比聪明,比能力大小,比哪个大脑的数据储存更大,运算更强更快。我们的人始终是在自然人的层面,构成自然人的属性的,就不只是聪明和智慧。余志教授把人分了三种,一种叫碳基人,一种是半碳半硅人,一种叫硅基人。我们属于碳基人,我们现在面对的AI是这个硅基人,这就让我们区分开了人类与机器。
我们作为碳基人,长处在哪里。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明白碳基人不太讲逻辑的,逻辑学只不过是让碳基人学会讲逻辑而已,实际上人的生活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讲逻辑的。另外,我们的生活也是不能只追求确定性的。于是,我想到了非逻辑的、不讲确定性的场合,我相信人类就会打败硅基人。我们要明白,这是人文学与科学最重要的差别。人文学科更重视处理的是情感、趣味、人性、审美等等,都不可能是合乎逻辑并且有确定的理路的。我们要在这个前提下,来讨论人文学科的使命,我想从历史学的这个角度来多谈谈一点。
我们现在常常遇到的一个困惑,就是读者常常要问历史学者讲的事实可靠吗?可不可信?这个是真实的吗?这些问题都是基于历史的思维方法引出来的。回答这种问题,AI的确可以胜任。但是,要解读在生活之场中,在活生生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非历史思维,从中去掌握历史过程的不确定性和丰富性,从中获得人类才独享的智慧,AI就不可能有用武之地了。
现在我们担心人类会成为AI的奴隶,担心AI会控制我们的一切,这是ChatGPT出来之后,人类社会很普遍的的一种恐惧。确实,如果我们没有人文学科,没有人文学者的非历史思维的能力,我们是有可能成为AI的奴隶的。但后来的历史证明了,正是人类为走出异化一再创造新的历史,显示出人类有能力成为历史的主人。
因此,现在大家关心的AI怎么能够帮助我们更聪明,以便我们能够不被AI控制,我认为如果只是在这个逻辑上循环,你就不可能比它更聪明。
历史给我们的经验教训,就是人类永远不会吸取教训。已有的知识不会真正决定我们的行动,它只会让我们去提出问题,让我们去思考,但不会告诉我们会发生怎么样的后果。因为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处境,不同的人们,他们的行为,不会遵循同一套逻辑,而这些套道理又总在一种未知的状态下生成。我认为这是人工智能没有能力面对的,因为人工智能处理的是一套已知的信息和运算。
最后还谈一点,历史学是处理历史记忆的,历史学更本质上其实是处理失忆的。人类在记忆的同时也失忆了,随着历史的活动不断变化的。数字化人工智能处理的所有的信息都是基于记忆。最高明的历史学家是处理失忆的,只有处理失忆,历史记忆才会一直跟着时间空间的改变而变化。这个其实就是历史学的一句老话——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。
每一个朝代都会记忆,也都会失忆,这个记忆跟失忆一直被按照新的朝代、新的时代和人们新的关怀,去重新组装。我认为我们人文学者,或者我们历史学者才能够处理的,我们有这个使命。只有担负起这个使命,历史学才能够一直为我们的现实生活,为我们不断变化的,完全是无逻辑的这样一个生活的显示去创造新的知识。这样的话,我们人文学科就永远不是人工智能够取代的。人类要掌握自己的命运,出路就在我们人文学科的使命要坚守好。
(本文为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刘志伟教授2024年10月27日在人文学部主办的“人文学术的未来”思想论坛上的主旨发言,有删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