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以为自己并不贪恋聚光灯,好像被不被人看见都无所谓。所以日常闲暇只捡安静的事情来做,刻章习字,完全是一个人的自我陶醉。最初学习京剧,不过是在有趣之余,觉得应该给自己培养一样可以表演、可以展示的小小特长,对于今后的工作生活都有好处。谁知就这样一心地投入其中,再难自拔。我才知道,从前自以为的洒脱,到底是浅薄了。原来我是这样享受目光、掌声,原来舞台上那几分钟的幻影这样让人留恋。
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喜欢京剧,学习京剧。其实我没有办法有条有理地说出一二三条原因。仔细想来,同书法、篆刻、写作一般,我把京剧当做一种表达的方式和途径,通过唱腔、身段、情绪,我有故事要说。《春闺梦》从开始学戏到现在半年有余,起初对这戏并不钟情,嫌它剧情单薄,又失于柔软。但因为学着,常常看常常唱,有一日突然明白:得而复失可算世间最苦,张氏或永不会等到征人来归,只能空守一场美梦。这梦越是演得甜蜜缠绵,人们于留白处越能体会她的失落痛楚。又恰逢是时在读《巨流河》,写的正是颠沛流离的大时代里小人物的命运,这般“可怜河边无定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的故事敲碎了我的心。想来从那时起,才算是入了戏。
练戏时,我总会想起自己也曾有如张氏般念念不忘的想念,私心将那一点对爱而不得的遗憾藏在“粗茶饭还胜那黄金斗印,愿此生长相守怜我怜卿”的戏词里。如此一来,张氏的故事,似乎成了我的故事。无论是身段还是唱腔都更精心地学习,任何一点内在的理解,没有这外在的表演,都是徒然。每次上台前都紧张,或许是对自己的不安,生怕自己的言行举动,哪怕是一个眼神、一个咬字,就出卖了自己的业余。动人最难,但因我们都曾不由自主、辗转得失之间,舞台上虚构的个体经验才有机会成为某种普世的感情,到达观众心底。何其有幸,竟有这样让我尝试演绎“乐而不淫、哀而不伤”的中和之美的一日;何其有幸,我这一点稚嫩生涩的表演,可以赢得这样多的赞叹和掌声。京剧这两百年生生不息的精妙艺术,像是一门绝世武功,实在值得在技艺娴熟、理解透彻的表演者身上大放异彩,一如它最鼎盛的时期那样。
演到墨西哥国立美术博物馆的最后一场,我知道这或许也是可见的未来里的最后一场。多想在演出结束以后,观众都离场,带着完整的妆和行头,自己一个人在那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站一站,唱一唱。行程紧凑,我没有机会这样矫情一番,只能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用眼神悄悄地向舞台上打个转。那一点告别的失落,真是无人可以言说。